一起面對傷痕 給那年同學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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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文勝(醫勞盟副秘書長、北市聯醫中興院區腎臟科醫師)

刊載了《一場晚了20年的聚會》之後,收到許多回饋,正反都有。但是真正令我放在心上的,是我高中時,北一女同一屆數理資優班的同學傳訊給我,認為我消費了當年的逝者。深夜回想總是無法入睡,所以寫成此信。

這篇文章我自己幾天之前,因為很難過所以撤下了。幾經考慮之後還是決定公開,剖切我自己的心路歷程,衷心盼望這次婚姻平權法案能順利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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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妳好
(這是我刻意替她取的化名,請大家不要去找她)

好久不見,高中畢業到現在20年,能看到你傳訊給我,我很開心,希望妳一切都好,雖然蠻遺憾我們是以這樣的形式開始對話。

自從刊出了這個文章《一場晚了20年的聚會》以後,雖然獲得正面的回響,然而我也面對了很多負面的攻擊,質疑我的性向有之、質疑我自以為是的有之、質疑我是杜撰故事為了炒知名度的也有、不理性直接開罵的更多,但這些我並不在意。

畢竟我不靠寫專欄吃飯,我是醫師,醫治病患才是我的本業,知名度從來不是我想要的東西。而有當年的同學會來留言,其實也證實我們當年確實是彼此見過面的。

但是「消費」這個詞真的很沉重、也很銳利,由當年的同學口中說出來,就像錐子一樣扎在我的心上,我怎樣也無法入睡,這也是我打算好好面對,寫成這篇文章的理由。

我其實一直在想,怎麼樣才是弔念她們最好的方式?我不知道,我想我們都不知道,所以一晃眼20年過去了,連WIKI百科條目都編出來,紀念歌曲都出現了,我們同一屆建中和北一女同學,沒人敢接觸這個禁忌的話題,像是一個陳年的傷痕,可是一碰仍然會滲血,因為她們就曾經這麼真實的存在於我們身邊。

同志,同性戀,公聽會,婚姻平權,民法,恐同 圖/記者林敬旻攝

▲圖/記者林敬旻攝

我之所以對石濟雅有這麼深的印象,是因為我國中讀男校,而我只是個書呆子。我們當年的聯誼,石濟雅是我的舞伴,而這是我進入青春期以後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

後來我從她國中同學、建中數理資優班的好朋友得知,她的數學和鋼琴都很好,甚至可以兼任樂團指揮。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當年聽到她自殺消息的時候有多震撼,一個這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憂愁呢?

我有惋惜、有不捨、有疑惑,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為什麼像她們幾乎樣樣都好的人會想要自殺,覺得不見容於社會呢?

彷彿如果時光重來一遍,而我事先得到答案的話,我就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當然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事件發生後,新聞沸沸揚揚幾天,後來也就船過水無痕,沒人再提這件事情了,學生依舊是學生,而聯考依然還在。

同志,同性戀,公聽會,婚姻平權,民法,恐同 圖/記者林敬旻攝

▲圖/記者林敬旻攝

雖然我高二代表台灣參加美國國際科展,高三拿到全國數學競賽優勝,我看多了我班上數理更強的怪物們,我知道我更喜歡接觸實際生命甚於抽象代數,所以我高中重考一年,自修生物進入醫學系。而在進入臨床以後,我發現我當年那個檢討個案,避免未來類似悲劇重演的那個時光機的想法,其實已經行之有年,而且有個沉重的名字,叫做「死亡討論會」。

這個病患如果是非預期性的死亡,照顧的醫師都被迫必須上台,報告病患的治療經過、可能的死因、跟未來類似狀況的補救方式,來做進一步改善。比如說,如果時光重來,這個病患的嘔吐不全然只是胃出血,同時也是合併腦中風的前兆;也許就該早一點做電腦斷層,早一點送加護中心和會診神經外科。當然不是說這樣做,就一定百分之百可以救得了這個病患的命,但至少能把悲劇重演的機會降低一些。

每個曾經上台的醫師,都是這樣的被挑起傷痛,包括我在內,接受大家的質詢。剛進醫院,情感脆弱的時候也會想哭,彷彿向世界坦白,我的無能似乎也是造成病患死亡的原因之一,我要是怎樣做,說不定病患就不會死了,好像自己也是間接的兇手一樣。

但是醫師畢竟不是有預知能力的神,只能依賴資訊不足的狀態下,做出當時的最佳判斷。靠著這樣誠實的剖切,同時反省自己,其他的同僚可以一起從自己的傷痛中學習經驗,彼此分享。而這樣的過程中,病人的死亡率確實一點一滴地在降低。也確實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的可能性。

如同你之前認為我消費死者的那篇文章裡面所說,我是在她們去世以後,過去相對順遂的我,才開始試著去體會感覺非主流價值者的悲傷。

因著她們二十年前去世的傷痕,我在這一次平權爭議中,堅決的挺同志婚姻平權,並且用網路積極的發聲。好像這樣做,可以彌補我當年甚麼都不能做,也不知道該做甚麼的遺憾。

同志,同性戀,公聽會,婚姻平權,民法,恐同 圖/記者林敬旻攝

▲圖/記者林敬旻攝

在11/28那天周一早上,我是特地請假去參加遊行的。在那個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懷念我們的高中青春,我懷念我們逝去的朋友,想從那滿滿都是人的青島東路上,從青年男女充滿朝氣的臉上,搜尋當年她們的影子。想像如果她們當年能透過水晶球,預先看到二十年後我現在所看到的,會不會給她們希望和活下去的力量?會不會如今她們也能親自來這裡一趟?

可是我瞬間明白,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在這一刻,我的胸口梗著一種難以嚥下的悲傷。我轉而祈禱不要讓這種悲劇重演,我不希望別人跟我一樣難過。

我盼望找到方法,我想如果我分享我的難過,我分享我看到,我感覺到的一切,能讓現在像她們當年一樣,對社會感到絕望,覺得自己不該存在的年輕靈魂,有一絲的溫暖,覺得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曾經感受過這樣的孤單,我願意試著去做,試著寫出來。而我一開始提過的,也在預料之中的,那些惡意的攻擊,我自己一個人默默承擔就好。

同志,同性戀,公聽會,婚姻平權,民法,恐同 圖/記者林敬旻攝

▲圖/記者林敬旻攝

當然,我明白我勾起這些回憶,有傷痛的不只我一人,包括妳們這些最親的同學和老師,她們親愛的家人,我確實有罪,我誠懇的道歉。

二十二年依然太短,對不對?不夠化解我們的思念,一切恍如昨日。

不只如此,在我學習醫術,從技術生疏到純熟的階段,也是有病患因為我的生疏而受苦。像是抽血沒扎到,中央靜脈導管放不上,急救氣管插管沒有一次放上,我確實心中滿滿的虧欠,也以此一直鞭策自己要做得更好。

所以這也是我很早之前在臉書上公開我的器官捐贈卡的深層緣由。如果有一天,我的靈魂不在了,不能使用這副身體了。我願意把它裡面的器官讓給需要用的人,用來救贖我當年生疏的歉疚。謝謝過去的病患用身體教會我的知識,現在唯有把下一位需要我幫助的病患治療的更好,才能回饋這份恩情。

同志高中生被迫「反婚姻平權」(圖/薛舜文臉書)

同志高中生被迫「反婚姻平權」(圖/薛舜文臉書)

而如果死後有另外一個世界,我還能見到她們兩位,我會跟她們表達我的歉意,同時也把我收到的信給她們看,告訴她們不只一位同志朋友告訴我,因為我分享這個故事,從裡面找到溫暖,從而繼續在這個倍受排擠和打壓的社會中,找到掙扎的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再次重新燃起希望。我想以她們的善良,她們會原諒我的。

最後也希望妳和她們親愛的家人都能諒解。

深夜寫信,情感和文字交雜,還請見諒。
敬祝安好, 高中同學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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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連結:https://goo.gl/t0GOk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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