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立新聞網駐日特派／潘彥瑞
一個星期三的上午10點40分，廣播宣傳車的聲音靠近。過了大概30秒，擴音喇叭的分貝還沒變小。正在皺眉嘀咕怎麼車還不走，大力拉開窗簾，看到這畫面差點噗哧噴出咖啡。穿著大紅夾克披綵帶的候選人，拉著三個助理都戴白手套，主角握著麥克風站在路邊對著大片菜田演講，而且他一直講、一直鞠躬。旁邊的助理跟著向前後左右的樹林、馬路彎腰，配合揮舞顯眼的白色手套。他講了有快十分鐘。
在台灣跑政治新聞十幾年，跟著大小候選人上山下海飛蘭嶼去金門，我實在不記得看過有這樣的場景。當然他不是真的在對菜園拉票，這塊田左右兩邊是三、五層樓公寓。日本現在還有不少單薪家庭，沒上班的主婦可能在家。但到最後他講完，我只看到一個在樓下運動拉筋的歐巴桑打招呼回應，候選人趕緊快馬小跑五十公尺過去雙手緊握鞠躬哈腰。然後就是對著好奇拿手機，站在陽台接連拍照但沒有投票權的外國人我，不斷揮手致意一直到上車關門。
雖然舞台是一片菜園和一條小路，但這個地點是在東京都練馬區。穿紅夾克跑步拉票的候選人或許像在選里長，不過人家是在地五連霸的日本國會議員菅原一秀。他當過內閣裡具分量的財務省、經產省副大臣、自民黨副幹事長，不是簡單小咖。
▲圖／記者潘彥瑞攝
日本這屆眾議員本來可以當到明年底，但是總理大臣安倍晉三拋出「國難突破」的名義，強調要問政於民。他閃電解散國會，大家跟著提前改選。這個「熱帶氣旋」突然生成的政治條件是，安倍內閣長期執政，機器開始落鍊掉螺絲，爆出像森友學園購地爭議、加計學園增設獸醫系等等風波。首都議會先在七月改選，自民黨慘敗敲響警鐘。到九月初安倍政府支持率稍稍反彈，但元氣已傷前景堪憂。
不過，當時的政治氣旋有「外在能量」增溫，北韓金先生連續發射導彈飛越日本、爆氫彈製造人工地震。東京政壇也冒出「內在導引」氣流，最大在野黨日本民進黨剛改選黨魁，新內定的明星幹事長山尾志櫻里被拍到不倫戀，瞬間轟動。東京人氣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尚在招兵買馬組新黨，準備進軍中央國會。
看到這樣的內外氣候，政治人物通常只剩兩條路：趕快鋸樹、門窗貼膠帶，等颱風過境；或提前拆炸彈、豪賭一把！安倍晉三決定梭哈，宣布10月10日眾院改選起跑，10月22日投開票。他9月25日開記者會，當天小池百合子成立「希望之黨」，砲口瞄準安倍刻意決戰。
小池去年七月角逐東京都知事，單槍匹馬擊潰自民黨支持人選，掀起女神旋風。今年七月都議會選舉，百合子率領菜鳥兵團，再度輾過執政黨，安倍政權瘀血內傷。小池像神風掃落葉的態勢，讓自民黨眾議員皮繃很緊。尤其東京是在她光環輻射範圍以內，或許是這樣，我們才偶然目睹了世界級大都市的國會議員，面對菜園和2個觀眾，一樣「骨力拉票」的那一幕。
日本選舉很有意思，很多地方想法做法和台灣不一樣。比如他們決戰的演講場，是在各大車站外。一輛加高的宣傳車當移動講台，候選人跟政黨明星一票人通通擠上去，喇叭放送就開始拉票。一輛車頂最多站六七個人，萬一要介紹的新人太多怎麼辦？再開來一輛車，小雞們站在隔壁車頂一起露臉揮手。在台灣，宣傳車是沿途掃街拜票用；競選活動規定不能進入車站，但為什麼站外也沒人演講拜票？我問政治圈的老朋友，說法是，台灣人趕車習慣匆匆忙忙，沒人會停下來聽。
▲圖／記者潘彥瑞攝
所以，台灣早期發展起來的民主聖地是在廟口，日本人是車站。這兩種政治溝通的文法都體貼卻各有不同，感覺廟口跟後來演變的公園、學校、廣場，我們擺上板凳、架好舞台，是喬好場地邀請選民參與。日本車站的意思像是，我知道大家忙，沒關係我去找你，有種「服務到家」的味道。
不過因為這樣，我這個台灣來的政治老記者，在東京選舉場看不到日本電視節目印象裡，像紅白歌唱大賽那種，精心設計的舞台效果和澎湃場面，難免感到有點簡陋甚至失落。日本國會議員演講場的素樸，反襯台灣選舉真的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我們有超大平台，一次站上所有提名人都沒問題。日本宣傳車沒有背板，台灣已經進化到LED電腦播影片、飛特效，還能cue支持者一起喊凍蒜。對了，人家聽到精彩的地方只有拍手，散場前才一次喊加油。
這幾屆選舉我們還有樂團演唱。總之，為了吸引選民已經無所不用。台灣的演講場，會排好紅色塑膠凳，放上礦泉水、手搖旗，如果可能變天還會備雨衣，差不多把支持者當寶對待。這些在日本都會圈通通沒有。
前幾天我去吉祥寺車站看立憲民主黨的枝野幸男演講，這個新黨那時成立只有十天。東京差不多15度，天空飄雨。車站外擠了滿滿好幾百人。沒有板凳、沒有發雨衣、沒有礦泉水，就是兩輛宣傳車，然後聽眾鼓掌，一波一波。
日本是內閣制，眾議院選舉勝敗決定國家是由哪個黨執政。這屆總共將選出465席國會議員，誰掌握233席過半就是贏家。共同社的全國民調推估目前執政的自民黨、公明黨聯盟可能奪下近300席。這兩年獨領風騷的小池百合子，即使率領新軍希望之黨出征，但因為遭到對手分化自亂陣腳，可能只拿到60席。立憲民主黨是原民進黨內的自由派，他們被小池嫌棄而自立門戶，結果受到選民同情，倉促成軍下卻有機會突破30席以上。
原本形勢最不利的一群人，孤注一擲得到認同，有機會殺出重圍。日本歷史故事裡充滿這種熱血情節，這次是創黨到投票不到20天的立憲民主黨。當然候選人自己還是要想盡辦法吸引選民，自民黨跟小池軍在東京第十選區激戰，立憲民主黨提名的新人很難出頭。他在海報上用醒目的一句話介紹自己：原NHK記者，身高190公分，粗體字強調是「大型新人！」也是一絕。
▲圖／記者潘彥瑞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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