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一開講／這是在毀謗古人！夜尿的大文豪蘇東坡？

文／邱建一（藝術史學者、新月藝文負責人）

北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40多歲的蘇東坡因為「烏台詩案」先被逮捕入獄，監禁一段時間之後，被貶到黃州（湖北黃崗）當個小小的地方官：「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

▲蘇東坡〈覆盆子帖〉，台北故宮。（圖／邱建一提供）

此時的蘇東坡根本就無事可幹，雖然頂著中央層級正七品的水部員外郎的頭銜，但這個員外郎本就是個閒職的寄祿官。所謂的寄祿官就是沒有業務執掌的但領有俸祿的官員，再加上到黃州這個當時還很鄉下的地方擔任團練副使，而團練類似現代的民防組織。北宋的團練正使向來由武職的官員擔任，這個官在地方官員當中也算是個角色，比刺史（縣令）還要高一級，但是文官出身的蘇東坡去擔任副使，這軍事的事他想管也管不動，朝廷根本就是擺明了要他啥事都甭管，這個團練副使也是個閒散的官員而已。

蘇東坡〈覆盆子帖〉 在台北故宮

此時，蘇東坡閒來無事只能當個遊神，他自稱「深自閉塞，扁舟革履，放浪山水之間，與漁樵雜處」，大概就是這樣每日閒混過日子。此時，蘇軾也結交了幾個新朋友，陳慥就是其中之一。陳慥字季常，他就是後來因怕老婆而出名的龍丘居士，成語形容怕老婆的「季常之癖」就是來自他的故事；另外一個成語形容悍婦的「河東獅吼」，說的就是陳季常的老婆柳氏，而陳慥的故事也是因為他認識了蘇東坡，被蘇東坡的一首略帶嘲笑的詩給寫紅了：

「龍丘先生亦可憐，談空談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在貶居黃州大約四年多的時間裡，蘇東坡與陳慥彼此即便沒有時常見面，但也常有魚雁往來，現今在台北故宮（國立故宮博物院）有一封蘇東坡寄給朋友的信，這封信就有提到陳慥，也因為信件內容提到陳慥，所以這封信雖然沒有寄件日期，但通常被認為這是蘇東坡被貶黃州時期所寫，因為蘇東坡與陳慥兩人就是在這段時期認識的：

「覆盆子甚煩採寄，感怍之至。令子一相訪，值出未見，當令人呼見之也。季常先生一書，並信物一小角，請送達。軾白。」

▲蘇東坡〈覆盆子帖〉，台北故宮。（圖／邱建一提供）

蘇東坡寫信給某位朋友，這位朋友很可能就是杜沂，他的兒子叫做杜孟堅（令子），杜孟堅曾在黃州擔任判官。杜家與蘇家有通家之好，這兩家人兩代都熟識，而且現存的蘇軾書簡當中，有一些就是與杜家人聯絡的往來信件。

如果收信人是杜沂的話，那麼這封信的內容就很容易理解了。簡單的說，就是杜沂叫了快遞給蘇東坡送上覆盆子當個小禮物，蘇東坡回信表示感謝之意，另外也跟杜沂說，你的兒子杜孟堅來找過我，但我剛好出門不在家，等我有空我再去回訪。另外，蘇東坡也要杜沂轉交給陳慥一封信，以及一個沒有說明是甚麼的小東西，請杜沂送達給對方。而我們知道，陳慥住在黃州附近的歧亭，由此可見杜沂父子與陳慥也互相熟識。

覆盆子不只是水果 也是藥用植物

這封信件的內容起頭，就點明是因為對方致贈「覆盆子」的緣故，而覆盆子現今一般被當作水果，由於這種漿果有酸酸甜甜的滋味，所以糕點製作中常見到覆盆子作為點綴或是增味之用。不過，古代世界裡看待覆盆子，卻有食療的效果，它不只是滋味酸甜的漿果，它同時是一種藥物。

李時珍《本草綱目》稱它為「蓬蘽（音同磊）」，蓬蘽的功效是：「酸，平，無毒；安五臟，益精氣，長陰令堅，強志倍力，有子。」按照李時珍的說法，吃這個覆盆子的功效除了可以安五臟、益精氣，男性吃這個還可以當個硬梆梆的男子漢，有助大量繁衍後代。

覆盆子除了有助繁衍後代之外，《神農本草經》說它可以「久服輕身不老，益顏色、長髮、耐寒濕」。看來古人認為吃這個還可以幫助瘦身，常保青春，讓自己臉色變好，同時還促進頭髮生長。從這段敘述看來，覆盆子簡直就像是有萬用功效的健康養生極品了。

但是，覆盆子可以幫助繁衍，這是明代李時珍的說法，至於說它可以瘦身養生，則是來自清代重新整理的文獻，雖然這個文獻可能有更古老的來源，但它是在清代由孫星衍整理重新編輯的。

▲蘇東坡〈覆盆子帖〉，台北故宮。（圖／邱建一提供）

所以，北宋的蘇東坡收到杜沂送的覆盆子的時候，他不知道吃這個可以幫助繁衍後代，也不知道吃這個可以瘦身養生，但博覽群書的蘇東坡一定知道，吃這個可以幫助晚上睡覺時不會夜尿。所謂的夜尿大概就是膀胱功能不佳，一個晚上得起床個幾次解放一下，免得忍不住就尿床了。

北宋名醫精通藥用植物的寇宗奭（音同市）寫的《本草衍義》，描述了吃覆盆子的功效：

「益腎臟，縮小便，服之當覆其溺器，如此取名也。」

寇宗奭的說法很簡單，他說吃這個可以幫助腎臟，腎臟好就不會常常想要尿尿，然後晚上睡覺時就不用半夜起來噓噓，而古人放在房間裡用來盛裝便溺的盆子就用不到了，覆盆子就是說作為夜壺使用的盆子用不著了，可以反扣過來陰乾，不用夜夜備用。這種紅色的漿果之所以取名為「覆盆子」的來源，就是說反扣尿盆這檔事。

送蘇東坡覆盆子 難道他真的需要？

在黃州當個閒散官的蘇東坡，在某天突然收到好友杜沂送的覆盆子，這是水果禮盒嗎？可能是。它是暗示蘇東坡的腎臟膀胱功能不佳，常要跑廁所，所以好友送他覆盆子，希望可以幫助他一夜好眠嗎？這個我們就不敢亂推測了。

畢竟蘇東坡在文學史與藝術史當中，可是一個偶像級的明星，就憑這樣一封信，而且沒有教學醫院的醫師診斷證明，就貿然說這位大文豪腎臟不好又有膀胱的問題，還搞到一晚起床上N次廁所，這可是會打破一大缸子蘇粉的玻璃心，而且還兼有毀謗古人的嫌疑。所以，朋友送蘇東坡覆盆子，或許只是幫他補充一下維生素C，為貶謫黃州伙食不好的蘇軾增加一點蔬菜水果膳食纖維的攝取量吧？

▲蘇東坡〈覆盆子帖〉，台北故宮。（圖／邱建一提供）

這封蘇軾的信又稱為〈覆盆子帖〉，內容很有趣，不但是與杜沂父子的聯繫，還附帶提到那位因怕老婆而出名的陳慥，另外還有可能是藥用植物的覆盆子。蘇東坡簡簡單單只用了四十四個字就寫完他想表達的內容，行文簡單而且流暢，文意表達直白，且無虛字贅述，這是一封極好的古人書簡範例，就在台北故宮。

▲藝術史學者邱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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