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被留下的人」──請不要放棄感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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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Y.C.Hung/換日線Crossing

我 16 歲的時候,我最要好的學姊,在她剛過 19 歲生日後自殺了。

她在自殺前,為自己安排了最美好的一場喪禮,她的遺書裡清楚註明了大家要帶著她最喜歡的香檳玫瑰來看她,甚至連棺材的顏色都已選定。她特別去拍了遺照,清楚地指明這張照片,就是靈堂上的遺照,底片、收據、照片,就這樣放在桌上。她寫下人生的遺書,努力在生命的最後眷顧了每一個愛她的人。

然後她關起門窗,默默地離去。

從此之後,我的人生分崩離析。

整個高二年華,我只記得眼淚,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總是死撐著上完一堂課,下課後就開始掉眼淚,朋友都知道我狀況不好,總是輪班來教室外看我。我沒有辦法聽老師講解一氧化碳如何結合到血紅素,因為我的腦海裡會無法控制地浮現她如何緩慢死亡的畫面。我時常死撐著上完每一堂課,我的淚水就像水龍頭一樣。學姊離去後如影隨形的死亡感,每個小時時針只要指到十二──下課鐘聲響起──我就會被這世界再提醒一次,她已經不在人世間,而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再看到她。

我始終沒有辦法理解,當年我最要好的學姊,才 19 歲,為什麼在我和朋友為她辦的 19 歲生日會上,許下 19 歲的願望後,卻選擇離開這世界。我不禁一遍又一遍惡意地懷疑──那個生日會上的願望,都是假的。她那沒有說出口的第三個願望,或許就是許下希望自己離去的願望,在一個慶祝誕生的節日。

否則,你又要我如何去解釋,那麼怕孤單的她,卻選擇自己走上一條最孤獨的路?身為一個被留下來的人,我始終沒有辦法理解,一個害怕孤獨的人,怎麼會有勇氣做出一個最孤單的決定?

我花了好幾個承受不了情緒重量從課堂逃走的日子,不斷重複地問著當年也輔導過學姊的輔導老師:她為什麼選擇離開?

我沒有辦法理解,沒有辦法理解我與我的朋友們,這麼愛她,這麼願意愛她,為什麼她看不見?

為什麼她離開?為什麼她要離開?為什麼她不能在最後,一次也好,嘗試放下她的痛苦──嘗試活下來?

即使我的心裡深深知道要她放下她的痛苦,對她並不公平。

▲圖/攝影者Ines Njers, Flickr CC License

我懂你為什麼離開

因為深深愛著學姊,在她離開後,我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指責她的離開是「不負責任」、「任性」的決定,比起不瞭解她的人,我明白她的重鬱來自何處,我知道她的人生承受著不可承受之重,那個重量,不是一個 19 歲的女孩該承受、或能承受的。

她辛苦的背負了十九年,身為朋友、身為一個深深愛她的人,我又怎麼能輕易地說出:「我不懂你為什麼自殺。」正因為太懂了,我說不出責備的話,但失去的痛,卻是這麼地真實,真實到,我沒有辦法解決我的痛。我當然明白她沒有辦法再背負她生命的重量,於是選擇離去,但我卻又矛盾地完全沒有辦法原諒她的離去。

於是,在我 16 歲那年,我不斷不斷重複問著旁人:為什麼她離開?為什麼她選擇離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問我自己、問同學、問老師,我問了所有的人,但好幾個月的時間,沒有人有辦法回答這問題。在我那時看來,只要能回答這問題,那就是能解決痛苦的解方,那就是我可以去原諒她離去的理由。

但我找不到。我找不到答案。

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我一遍一遍問著周遭的人,沒有人知道我要的答案是什麼──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的答案是什麼,我渴望救贖,渴望從「被留下來的人」這角色中被救贖,我希望我能從她的陰影中走出來,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出來。

如果說說就能放下痛苦,痛苦還是痛苦嗎?

林姓作家離開世界前說「我的痛苦不能和解」,當她不幸的消息傳來,整晚,那句話,就在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像留聲機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撥放: 無法和解、無法和解、無法和解......。她說的無法和解,和輔導老師當年說的:「學姊如果醒來,也沒有辦法解釋她為什麼選擇離開這世界」一樣嗎?

學姊無法跟她十幾歲年華裡不該承受的痛和解。這痛是如此尖銳,尖銳地讓它無法與生命共存。

林姓作家在婚禮上說:「如果今天婚禮我可以成為一個『新人』,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要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實質上幫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在學姊過世後,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必須成為一個能更柔軟面對他人痛苦的人。在她把她的痛苦留給我後──她無法承受生命中的痛苦而選擇離去,卻轉變成了我無法接受與忘懷的痛苦,然後我才深刻的明白,痛苦是什麼。

痛苦,是如此扎扎實實的尖銳感受。一個不痛苦的人,告訴正在痛苦中的人:「你為什麼這麼痛苦?你為什麼不能像別人一樣走出來?你為什麼不能夠放下?」這一連串的問號,其實沒有一句是在真實地感受或同理別人的痛苦,反而會讓痛苦的人,因為做不到「不痛苦」、因為做不到「走出來」、因為做不到「放下」,痛苦,甚至因此更形嚴重了。

那幾個月在學姊離世陰影的壟罩下,我無法跟我的痛苦和解,每當旁人不解我的痛苦,問我為什麼放不下痛苦,每一次,我都想對著向我說這句話的人尖叫:我多想、我多想放下痛苦。

但如果我單是說說就能放下痛苦,痛苦還算是痛苦嗎?

對於痛苦更有想像力的人

我想,林姓作家用她的生命、用離去為這世界留下很多訊息:

她不要世界放棄去感受痛苦:「當你在閱讀中遇到痛苦或不舒服,我希望你不要認為『幸好是一本小說』而放下它,我希望你能與思琪同情共感。」

她不要痛苦被闡述成有意義的,因為「在生病的這些年裡,我不相信痛苦是有意義的,最討厭聽到『經過痛苦才變成更好的人』這種說法,沒有人應該受到這樣的痛苦,我身上感受到的,如果說有什麼意義,大概就是在影片被別人看到後,透過臉書訊息傳來的回饋,提到一直以來沒法理解身邊親人、伴侶做出的非理性行為、囈語著不存在的人事物,看了影片覺得終於找到一個方式去理解。」

她的《房思琪》,是她的痛苦集合、是她對這世界的控訴,「房思琪發生這件事的重量是,即使只有一個人,那個重量就算把它平分給地球上每一個人所受的苦,每一個人都會無法承受。」

在痛苦中掙扎的人──痛苦是如此巨大且血淋淋,容不得質疑痛苦的存在,而那些在選擇不和痛苦和解而選擇離去的人們,他們身後的人,繼承了那些痛苦。痛苦如影隨形,在和解與不和解中,但這個社會,卻總是想要簡化痛苦、淡化痛苦,以此認為痛苦不存在、不需解決,一如精神疾病的污名化: 「是種想太多的病。」

這個社會,在不願與世界和解的人離去前,沒什麼對於痛苦的想像力;但在痛苦的人離去後,我們除了「遺憾」、除了鍵盤「RIP」、除了高喊要求所謂的正義,甚或是責怪已逝者「為何這麼傻?」之外,是否也可以多一些對於痛苦的想像力?我們是否願意真的嘗試去了解與承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的存在,並且去同理而非同情,用更多溫柔與更多耐心,對待那深陷痛苦中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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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很早就全心全意只想當醫生,拿到醫生證書前卻徨恐的覺得自己人生除了醫學什麼都不懂,於是拿到醫師證書後開始人生的 Gap year 與大冒險。 現在美國哈佛大學 PGSSC 團隊做研究,PGSSC 為全世界最大的手術推廣團隊,目標是讓全世界五十億沒有辦法得到手術治療的人得到治療。

 

執行編輯:YUKI
核稿編輯:張翔一、郭姿辰

  本文獲授權轉載自換日線Cros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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