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危險！」──德國女孩的「台灣印象」

▲圖／攝影者Ed Yourdon, Flickr CC License

文／林承穎／校園心叛逆（換日線Crossing）

魁北克省大學生漢語演講比賽，是由蒙特婁幾所大學輪流主辦、中國領事館協辦的活動，場面總是很熱鬧。得了獎固然是好事一樁，有機會和各國各城市派出的代表在中國參加決賽；沒得獎也是一項資歷，為未來深造或就業加分，還能觀摩別人的表現，認識老師和同儕，跟外交官和僑社記者交流等等。

我每年都會去為自己的學生加油。各校甄選的選手都很優秀，說話流利、表情生動，除了談家庭、朋友、愛好，題目常常是學習中文的感想、對中國文化的興趣、在中國旅行的經驗......那一年，我卻聽到了台灣來的故事，至今印象深刻。

講台上是一位戴著眼鏡、留著褐色短髮、穿著黑色長洋裝的女孩，她說：「今天我要和大家聊聊兩個中文詞彙：『小心』和『危險』。」我正在好奇，她便開始介紹自己是從德國來的留學生，老家就在有名的黑森林，高中畢業時因為對中國文化很有興趣，隻身到台灣旅行，寄宿在台北的一戶人家。

那個家庭對她很照顧，只是每每在她出門時說：「小心，外面很危險！」有幾次她騎摩托車去兜風，回家時，那家的媽媽和兩個孩子不停叨唸：「哎喲，妳怎麼可以自己騎車出去？太危險了！」

對當時一句中文都不會說的她來說，「小心！」、「危險！」卻因為天天聽，一會兒就記住了，並且一直認為這兩個詞彙是台灣人特有的招呼方式。

她說，那家人特別不喜歡她去游泳，偏偏她在德國時養成了游泳的習慣，非常喜歡到泳池去，只要帶上泳衣，那家人就又開始叨唸：「水裡很危險啊，一定要小心！」這個女孩對我們說：「就因為我知道她們會叨唸，所以從來沒讓她們知道，我曾經和朋友一起到台南的海灘游泳游了兩天呢！」

有一回，她的老家寄來好幾張故鄉的相片，她喜孜孜拿出來炫耀。黑森林的濃密樹木蔓延好幾個山頭，她的家就在森林中央，旁邊沒有民房，只有一片翠綠，她原本猜想那家人會誇獎：「哇，妳家風景好漂亮！」殊不知，她們端詳了相片許久，竟說：「這個地方看起來很陰森喔？一定很危險！」



這個德國女孩在台灣住了一年後就回故鄉去了，終於再也不必聽到「小心，危險！」的叨唸。沒想到，她回到老家，耳根清靜，反而不習慣了。她說，德國的父母親從來不干涉子女出門，不把子女的去向太放在心上，這是賦予子女的自由，可是──

「我因為這種自由而快樂了嗎？沒有。回到德國以後，我終於明白，有人時時刻刻叮嚀『小心，危險！』是因為他們關心你，為你擔心，想要保護你。沒有人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體會了自己是一個沒有人在意的人，常常覺得很孤單，很寂寞。」



隔了沒幾年，那個台灣寄宿家庭的兩個孩子，終於背起行囊前去德國探望她了。兩個好朋友住在她家，她們騎著腳踏車在黑森林探險，爬到山頂體驗雨淋的滋味。每每她們之間哪一個人要出門時，另外兩個人便說：「小心，外面很危險！」這個德國女孩說：「我隔了幾年後再度聽到那句話，真是好高興，覺得身旁又有人關心著我了！」

兩個好朋友在她家度過了 3 個月充實的假期以後回台灣了，她送她們去機場時依依不捨。登機前，她們互相擁抱，「她們兩人要踏進登機門的時候，轉過頭來對我說：『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注意危險喔！』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下一次再聽到這樣的溫情，會是什麼時候呢？她說：

「我的好朋友教了我很多事情，我一定要把中文學好，再回台灣去，好好跟她們說：『小心，危險！』」



她的演講完畢的那一剎那，全場掌聲如雷，我看見裁判們都頻頻點著頭，低頭微笑著寫講評，這一個德國女孩必定是今天的冠軍得主了。坐在我旁邊的一個中國姑娘湊過頭來：「台灣人真的說『小心，危險！』嗎？我們沒這個習慣，可是我也很感動！」

我笑著對她說：「是啊！」但是馬上就把頭轉開不敢給她看見。因為，眼淚已經掉下來了。久違了的島嶼啊！那個德國女孩，把我的思念一瞬間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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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林承穎／校園心叛逆

林承穎，出生於埔里，成長於台中，在台北就學、就業，於加拿大攻讀博士，住在蒙特婁，曾在北美四所大學與預科學院（CEGEP）擔任教職，現在教授課程包括社會科學方法論、東亞社會變遷、華文。每個學期開學，課堂上迎來一張張嶄新的面孔、一次次嶄新的體驗，「教學相長」，希望師生都擁有豐盈的收穫。個人網站：https://gracecylin.wordpres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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