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聞／馬英九到底有沒有向習近平告狀？

文／南方朔（新新聞）

中國沒有好演講，是文化中的缺憾。國民黨及共產黨的官場，大官講話翻來覆去都是陳腔濫調。「馬習會」中習近平講話都是舊話重提，而「謹小慎微」的馬英九則講話唯唯諾諾，不敢明言。

人在講話時，最好是將自己視為主體，有什麼就說什麼，那麼講話的主客體就不會亂，立場也就清楚。如果講話時能夠再重視一下修辭，使話講得旁徵博引、言辭鏗鏘、多一些文彩，那就情理文兼顧。如果出席國際會議能夠如此，那就會有名傳後代的經典演說。

兩岸官場陳腔濫調翻來覆去

由於西方的文化，從希臘時代起就講究語言修辭學，所以西方的著名演講遂能不絕如縷、古今相望。

而古代中國在春秋戰國時，由於處士橫議，遊走於列國，所以官員仕子的演講一度十分精彩。只是到了後來天下大定、官僚職業化，而且言語和文章分立，只有好文章和好詩詞，遂無好演講。

中國沒有好演講，乃是中國文化裡最大的缺憾。尤其是明清到民國、中共，由於專制深化、文字獄不斷，不但好文章少了，好演講更少，文字和言語是會惹禍的。

就以當今國民黨及共產黨的官場來看，大官或領導人講話翻來覆去都是陳腔濫調的套語。對這個問題，我曾問過胡錦濤辦公室的主任和副主任，為什麼他們這些第一線的領導人文膽在替領導人起草時，都是通篇老調和套語？他們給我的答覆非常誠懇：只有講陳腔濫調最安全。講多了溢出軌道的話，就可能給人把柄，將來會讓人做文章、找漏洞。

這種習性縱使領導人也不敢且不便改變。這次「馬習會」，習近平講話都是舊話重提，一句新話也沒有，對中共有瞭解的，當會知道其原因，不顯怪異！

講話沒主體，牽拖反對黨

至於台灣方面，離中共其實並不太遠。馬英九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不敢也不會說出超過兩岸現況的話。他是個宮廷型的人，和習近平見面就已是很大的榮寵，不能講出不中聽的話。唯唯諾諾，一切中規中矩，最為重要。他是個從小到大的乖乖牌，他這種乖順聽話的特性，在「馬習會」上已表露無遺。

馬並不是白痴，他知道兩岸之間問題重重，他總要說一點替台灣爭取利益的話。例如中國在朱日和基地軍演，模擬武力攻台斬首，中國有很多飛彈對準了台灣，這都是對台不友善的行為。如果馬英九在會見習近平時，以自己為主體，向習表示：「我認為這些事情對台不友善，傷害到台灣人民的感情。」相信台灣民眾和外國媒體一定會對馬英九鼓掌，稱讚他有骨氣。

可惜的是，以自己為主體，向習近平堂堂正正地提出自己的主張，這種做法的確違背了馬的個性。於是他遂自以為是，用另外的語法來表示。他說朱日和基地軍演與飛彈問題是「反對黨常常用來批評兩岸關係的口實」，馬英九隨便地去牽拖反對黨，已犯了嚴重的語病。

卑躬屈膝盡在語言中

如果馬能以自己為主題表示意見，那是他的態度，但牽拖到反對黨，話語的主客體全部都搞亂了。它等於是在說，中國的軍演和飛彈，他也是贊成的，只有台灣的反對黨在那裡做文章、做口實，因此他希望北京能降低對立。

馬這樣的說，是基於把他自己劃到了北京那一邊，把反對黨劃到了中國對立的一邊。這種語法既奸巧又笨拙。奸巧的是他在挑撥中國和反對黨的關係，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圖利；笨拙的是，他這樣講，等於不明言地把自己劃到了中國的那一邊，自失立場、自己找罵。

漢語裡有「惡人先告狀」這種說法，因為自以為聰明的惡人，只要出了問題就喜歡挑撥分化，讓自己占個便宜的位置，把對手放到不利的位置上。這種兩分法在台灣內部或許有效，但若涉及三方，特別是涉及中國，它就可能弄巧反成拙。這次馬英九意圖孤立與醜化反對黨，卻不必別人指責，自己就用行為和語言證明了他和中國是同一邊。

人們說他是在向習近平「告狀」，他當然會否認，但這種否認其實是沒有用的。當他在習近平面前中傷反對黨時，他的「卑躬屈膝」已在他的語言中。

「不明言」地告了狀

我不相信馬有這個膽，敢真的去向習近平告狀。但若要說馬沒有告狀，許多人一定不同意。於是我就想談一下修辭學裡「明言」（explicitly）和「不明言」（implicitly）這兩者的劃分。

人們講話一定要發言主體清楚、語法和語義清晰，當「是」與「不是」清楚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明言」，亦即他的意思是在字裡行間很明白地有了交待。至於有些人講話主體並不清楚，意思不是那麼明白，但從他的語言邏輯裡仍可掌握意思，這就屬於「不明言」。

馬英九並沒有明白地向習近平「 告狀」，但他的告狀之意也很明白，他是「不明言」地告了狀。由馬的告狀風波，也提示了我們，講話一定要「明言」！（更多文章請見《新新聞》1498期，或參考新新聞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