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博拉專欄:信儒者,得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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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黛博拉看日本
 
十二年國教、多元入學、特色招生、超額比序…。教改改了這麼多年,愈改愈顯得弊端重重、爭議不斷,民間怨聲載道、輿論撻伐。因此一直以來,懷念當年“公平、單純”之聯考制度的大有人在。 
 
南京 黃郁棋攝
 
▲信儒者,得天下?(圖/黃郁棋攝)
 
不少人說「聯考好比現代科舉」。聯考究竟與科舉有多像?科舉,與儒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思想異於基督教、佛教等,完全不談來生等超現實議題,似乎與大家所認知的宗教有所出入,何以稱之為「儒教」?曾經有人對儒家思想做了以下的描述:「一種用來製造高級官僚之學識涵養」。我覺得從「高級官僚」四個字,可以推演出儒家思想的宗教性。(ps:下圖為狀元及第粥。連喝個粥,都要念念不忘功名?)
 
 
▲狀元及第粥。(圖/deception.tw,CC license)
 
根據史記的記載,中國官僚制度的誕生可追朔至夏朝。雖然夏朝的存在從考古學的角度來看,尚缺乏強而有力的佐證,但最起碼可以肯定的是,官僚制度在殷商時期便已確立。到了戰國時代,根據推算,就當時的全球局勢而言,戰國七雄的人口數、經濟規模、財政實力等,約為可與近代列強比擬的程度,不但出現了常備軍的作戰組織,近代型態的官僚組織也漸趨體系化。原本國君身邊的統治階級,也就是高級官僚們,皆為王公貴族之流,但也有例外。
 
比方說,商王武丁破格提拔的丞相傅說、秦穆公以五羖羊皮贖回的大夫百里奚,都是奴隸出身;以暗箭射殺公子小白(後來的齊桓公)的管仲則因「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而被俘為奴,在鮑叔牙的說情下保住項上人頭並受到重用,進而「相桓公,霸諸侯」。不光是古代中國,古代埃及也曾發生奴隸晉身統治階級的案例。根據分析,相較於王公貴族有時會頂嘴、不聽話,奴隸則是對國君無條件地唯命是從。也就是說,除了具備輔佐帝王成就大業的才幹之外,對專制君主的服從是稱職官僚的基本要素。進入戰國時代,出現了大批居無定所,以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於七雄之間,獻上富國強兵之策的縱橫家等之輩。不論出身,只要提出的治國策略受到肯定,便得以就任高官。而孔門等學派,或統稱諸子百家,即為高級官僚養成機構。
 
百家爭鳴的局面,在韓非子的出現後告一段落。深受韓非子的影響,秦王政採取法家思想治國而一統天下。秦滅,劉邦稱帝,史稱西漢。漢初崇尚黃老治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到了漢武帝在位時,因採納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百家爭鳴最終的贏家便是儒家。「罷黜」二字有廢棄、排除之意。武帝晚年好神仙,並寵信黃老術士,道家思想並未受到打壓或箝制,何「罷黜百家」之有?其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對象,在於人才,也就是官僚的遴選標準。武帝以後,人才由地方上具有名望之人士,以儒學內容為基準舉薦,再經由政府官員或皇帝本人的考核而任命為官僚。道家等其它思想,並不通往為官之路。
 
 
▲信儒者,得天下?(圖/黃郁棋攝)
 
到了隋朝,以筆試做為官僚遴選方式的科舉制度首度粉墨登場。接下來的唐朝,也延續了前朝以儒學典籍為應試科目的科舉制度。唐天子以下的統治階級,基本上由王公貴族出身的高級官僚與科舉出身的高級官僚共同組成。安史之亂後唐朝國力衰退,一日不如一日,終於走向滅亡之路。之後的五代戰亂連綿,在幾經贏弱政權的更替後,王公貴族的人數也受到相當的折損。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後黃袍加身,取代後周建立北宋。宋天子以下的統治階級,其組成份子有別於前朝,以科舉出身的高級官僚為主軸,開啟了士大夫文治的時代。北宋、南宋分別被遊牧民族的金、蒙古所滅。接下來的元朝曾一度停辦科舉,明、清兩代仍延續此項以儒學典籍為應試科目之官僚遴選方式的傳統。關於明、清的科舉,值得一提的是考題規定以南宋的程朱(程頤、朱熹)學派對儒學典籍的註釋為標準答案,並限制答題的文體格式,也就是所謂的八股文;出題與作答比起以往僵化許多,幾乎沒有自由發揮的空間。
 
如此這般,科舉制度主宰了中國的人才選拔方式長達千百餘年之久,其遺毒並影響至現代。過去,科舉制度曾經受到法國啟蒙思想者的讚揚。當時的歐洲,中央、地方官員的職位均把持在貴族、富豪們的手裡,統治階級只是一小部分的特權族群,尋常百姓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大革命前的法國,甚至不平等到高收入戶只坐享萬貫家財,課稅負擔幾乎全落在最低所得的農民的身上。然而,以筆試做為官僚遴選方式的科舉,不論出身貴賤與家境貧富,只要金榜題名,任誰都有當大官、做大事、出人頭地的機會。科舉制度的出現,使得統治階級不再完全掌控於王公貴族等少數權貴的手中,難怪受到當時法國啟蒙思想家的稱許。
 
既然科舉是這麼可圈可點的人才選拔制度,為什麼中國的近代化,甚至是民主化皆嚴重落後世界腳步?科舉最大的賣點在於「平等」。科舉給了所有人「公平競爭」的機會,學而優則仕並流芳千古的范仲淹、歐陽修、包拯等人皆出身微寒。就算沒錢、沒權、沒勢、沒人脈,只要努力考取功名,麻雀也能變鳳凰,不上進的便是咎由自取,活該當魯蛇。把上一段話的「科舉」二字換成「聯考」,相信也不會引來太多異議。可以說,我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觀念下長大的。
 
然而,科舉的「平等」只流於形式,並非實質。欲參加科舉考試,必須具備讀寫能力。封建時代的中國,識字率極低,平均頂多為百分之幾左右,出身於社會底層的民眾得先跨越識字的門檻後,才有辦法「平起平坐」地參加科舉考試。在維持基本生計便已焦頭爛額的情況下,識字讀書無疑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侈。靠科舉鹹魚翻身還不如去買樂透,但出身微寒而力爭上游的勵志故事總是讓人津津樂道,傳為美談。「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清貧子弟考取功名確為真人真事,「只要肯拼,人人都有機會出頭天」成為一種信仰,並堵住來自社會底層的悠悠眾口。到頭來,科舉制度終究只是知識分子關起門來玩的遊戲,天子以下的統治階級由原本的王公貴族變成士大夫,換湯不換藥,國家機器仍把持在少數特權族群手裡。中國對於民主意識的覺醒有如蝸牛爬行,科舉制度所營造的假象式平等難辭其咎。記得曾在某本書裡讀過這樣的敘述,「民」屬於象形文字,其由來為「遮住雙眼的人」。因此,把「民」解釋為「文盲」、「理盲」一點也不為過,而「愚民」、「鄉民」等詞,還真的是精闢地一針見血。
 
科舉制度確實選拔出名垂青史的人才。著有「正氣歌」的南宋宰相文天祥,弱冠之年便考取狀元,是歷史上有名的忠臣。文天祥慷慨就義後,夫人在其衣帶上發現「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的字句。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儒學典籍闡述做人與治國的道理,做為應試科目並無不妥。然而,明、清的科舉考試規定了出題範圍、標準答案與作答文體,比起做人、治國所需之決策、運籌帷幄等能力,考生們更注重的是高分錄取的考試技巧。照本宣科的腐儒才有官做,中國近代化腳步嚴重落後的原因之一,便呼之欲出了。
 
由於科舉制度的特徵 — 假象式的平等與僵化的岀題、作答方式,以仁、禮為最高指導原則的孔孟學說淪為考試工具,儒家思想變質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信仰,走上宗教化之路。儒教不談來生,但講求今世。考取功名便可保證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信儒者,得一生。
 
再回到現代的聯考。國民教育義務化,識字率幾乎100%的現代,聯考便沒有門檻,且是完全的公平競爭嗎?非也。古今皆有弱勢族群的存在。古代的弱勢族群連識字都搆不著邊,現代的弱勢族群則欠缺最起碼的學習環境。貧富落差對基本學力的影響,一直是值得當局關注的重大議題。聯考標榜公平競爭,且確實有家境清寒者就讀好高中、好大學。說來諷刺,三級貧戶之子阿扁,正是寒窗苦讀的典範之一。在拼命送小孩去補習的同時,有多少人曾留意連午餐費的著落都成問題的一群?聯考所標榜的「公平」,終究還是繼承了科舉制度的假象式平等。再者,除了極少數的例外,一般的學校、參考書、補習班所傳授的幾乎是拿高分的考試技巧,而拿高分的判定基準為「標準答案的命中率」。兩相對照之下,科舉的特徵與弊端,都可以在聯考的身上找得到。聯考不只是「好比」科舉,而是科舉借聯考之名「還魂」了!這麼一來,實在是沒有走回頭路,恢復聯考制度的理由。教改的確有其必要,問題是,該怎麼改?
 
日本首度引進科舉,是在二次大戰慘敗後的1950年代。日本的教改稱為「減壓教育」,以遠離填鴨式教育的迫害,並追求個性化、自由化的教育為目的。日本的減壓教育自1980年起分為數個階段實施(再說得明白一點,日本在導入科舉的30年後開始分階段改革),焦點在於課程內容的設計,而非升學方式的設計。此外,大學院校或招生名額的增加、入學方式的多元化等,並不屬於減壓教育,而是在高等教育普及的範圍內。東北学院大学電気情報工学科(資工系)副教授神永正博,在比較日本的減壓教育現況與芬蘭的教育方針後得出三項結論,摘要如下:
 
一、芬蘭的指導方式較鉅細靡遺。九年一貫的基礎教育中,每個班級的人數控制在20人以下,並依據個人學習狀況施教,也就是說,即便在同一個班級,每個同學的進度並不見得相同。
 
二、芬蘭較無升學壓力。根據2010年的資料,九年一貫教育結束後,選擇普通高中就讀的比例為54.4%,選擇職業學校就讀的比例為38.5%。普通高中也好,職業學校也好,彼此間並沒有排名的競爭,也就是沒有所謂的明星學校,擇校基準以上下學的交通便利性為首要考量。職業學校的學生畢業後也可以選擇升大學,或進入技職學院就讀。
 
芬蘭的高中沒有所謂學年的概念。芬蘭的大學入學資格檢定考試一年舉辦兩次(春季、秋季),在連續3次的檢定考試中所指定的4個科目若能及格,便可獲得大學入學的基本資格。檢定考試採取衡量考生理解度的記述式測驗方式,1個科目的應試時間為6小時。考前做大量考古題的準備方式,在記述式測驗拿高分上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芬蘭的大學,由上述基本資格的成績與該大學自行舉辦之入學考試的成績,來判斷考生的錄取與否。一般來說,在取得基本資格後,還要再花個2、3年的時間準備入學考試,才有辦法成為大學生。
 
芬蘭也是高學歷社會。普通高中或職業學校畢業後,選擇升學的比例為65%左右,其中大學約30%,技職學院約35%。不過,芬蘭的學生並不是因一關又一關的升學考試而被逼著唸書。至普通高中或職業學校畢業為止,幾乎沒什麼升學壓力。只是,若沒有一定的程度,很難順利進入大學就讀。也就是說,雖然升學壓力小,但在升學的準備上不見得比日本輕鬆。
 
三、芬蘭較無因父母經濟能力所造成之學力落差。芬蘭從九年一貫到大學為止皆為免學費,且學校的教學品質良好,學生無須額外補習。
 
附帶一提,日本的減壓教育最受輿論詬病之處,在於學生素質的下降。神永正博副教授認為,日本的減壓教育目前雖還稱不上成功,但並沒有失敗;從機率理論可釐清,「學生素質下降」的表象起因於少子化與招生名額的不減反增,而不是減壓教育所造成,事實上程度好的學生在人口中所佔的比例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教改該怎麼改,是個大哉問。我們可以試著參考其它國家的狀況,但沒辦法期待藥到馬上病除的處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談教改之前,大人們必須先清除身上的科舉遺毒。否則教改再怎麼改,都擺脫不了「信儒者,得一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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