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同婚修法往何處去？五十年後，反對者可能在台灣絕跡

文／梁文傑（美麗島電子報）

最近的同性婚修法爭議引起了高度重視。這場爭議的性質到底是什麼，它在台灣將如何發展？ 

根據台灣民意基金會的調查，同性婚的贊成反對比是46.4%與45.9%，幾乎不分軒輊。細部分析後，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這是一場世代間的衝突。45歲到54歲這個級距的贊成反對比是40.2%對52%，反對者猶勝出12個百分點。但在35歲到44歲這個級距中，贊成反對比變成54.5%對42.9%，贊成者反而勝出12個百分點。在25歲到34歲這個級距中，贊成反對比是67.5%對30.5%，而在20歲到24歲這個級距，贊成者高達81.4%，反對者只有18.7%。如果說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是「天然獨」，也就是自然傾向台灣獨立，那麼他們也是「天然同」，也就是自然覺得同性婚沒什麼不對。這也可以證明「性別平等教育法」在2004年通過後，尊重多元性別差異的國民教育已獲得相當大的成功。 

第二，這是一場教育階層間的衝突。國中教育者的贊成反對比為35.6%對53.5%，高中教育者的贊成反對比是41.3%對52.2%，大學以上教育者的贊成反對比則為66.6%對30.7%。這顯示教育程度越高者，越能跳出傳統偏見，以同情的眼光看待同性戀者。這一點也可從軍公教人員的態度看出。一般以為軍公教比較保守，對同性婚應採較為反對的態度。但由於軍公教平均教育程度較高，他們對同性婚的態度要比農民、勞工、家庭主婦和退休人員都來得開放。贊成者較反對者多出5個百分點，而在全社會平均中，贊成者不過比反對者多0.5%而已。 

第三，這是一場宗教間的衝突。在基督徒中，贊成反對比是32%對60.3%，極端反對者高達52.7%。以全國140萬基督徒來說，會因為此議題而極端反彈的應超過70萬。 

▲圖／記者林敬旻攝

由於年齡、教育程度和宗教是決定民眾態度的主要因素，這個議題就無法用傳統的統／獨來理解。它屬於「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是「自由派」(liberal) 和「保守派」(conservative)的對決。民進黨的組成群眾較為自由派，在其死忠群眾中，贊成和反對比是51.4%對39.6%。國民黨的組成群眾較為保守，在其死忠群眾中，贊成和反對比是32.4%對60.5%。兩黨的差異有如美國的民主黨和共和黨。但正如民主黨內和共和黨內對此議題都沒有一致的立場，民進黨內和國民黨內也沒有共識。民進黨有尤美女、段宜康，也有最近被同志團體連署罷免的柯建銘，國民黨內有始終支持修改民法的許毓仁，也有不惜打架的廖國棟。 

主持這項調查的游盈隆教授稱這個議題的分裂性太大，正反雙方旗鼓相當，若通過相關立法，對台灣社會將會像一起10級大地震。這個觀察從目前來看是對的。但必須注意到，從長遠來看，由於年輕族群的支持是一面倒，而知識精英多持贊成的態度，可以預期再過二十年，贊成與反對的比例極可能變成七比三。五十年後，反對同性婚者可能會在台灣絕跡。 

▲圖／記者林敬旻攝

台灣並沒有像美國那樣堅定的基督教文化，不贊成同性婚的多是基於婚姻必須生兒育女的觀念，而不是出於堅定的宗教信仰或神的命令。舊約利未記說：「男人若跟男人同寢，像跟女人同寢，他們二人行了可憎惡的事，必被處死，血要歸在他們身上」，但在台灣的儒釋道和民間信仰中並沒有類似的教條。對許多基督徒來說，同性婚是「道德問題」(moral issue)，就像殺人或強姦那樣，一個忠誠的基督徒不可能看到有人殺人然後說：「我不殺人，但我不介意你殺人，這是各自喜好不同」；也不可能說：「我不是同性戀，但我不介意你同性戀，這是各自喜好不同」。

所以在歐美社會，通過同性婚法案之後都會遭遇強烈的出於道德情感的抵抗。但在台灣社會，多數反同者的態度並沒有道德意涵，而毋寧是「我不是同性戀，我甚至對同性戀有反感，但你要同性戀我管不著」。可以預期，即使在現下正反雙方旗鼓相當的情況下通過修法，真正激烈的反對者也僅有被教義動員出來的基督徒。 

在1980年代，與同性婚類似的墮胎議題也是正反雙方激烈辯論。但1984年「優生保健法」通過後，社會上並沒有太大的反彈，主要原因就是台灣社會的俗世文化和實用主義精神－即使是民間信仰中用來告誡不可墮胎的「嬰靈」，也可以藉由法事超渡（這在基督教信仰是不可能的）。根據當年台灣省家庭計畫研究所做的「家庭與生育力」調查，在「優生保健法」實施前，有墮胎經驗的婦女比例為32%。「優生保健法」實施後，墮胎人數更是大幅向上攀升。台北市衛生局於1999年所做的民調顯示，近半數的成年婦女做過墮胎手術，未婚而有性經驗者，曾經墮胎的比例也高達4成。這顯示在西方社會惱人不休的道德議題，在台灣社會是可以不涉道德地化解掉的，即使正反雙方暫時旗鼓相當。 

如果我們認為尊重個人選擇和個人差異是值得珍視的自由主義價值和不可逆的方向，那這條路是必然要走下去的。畢竟，就連川普這種曾經支持公務員拒發同性戀婚姻證書的極端保守派，最終都還是舉起了象徵同志人權的彩虹旗，並在選後承諾不會尋求推翻同性婚姻合法化。